但也绝对也有一群人,巴不得看到沈念出问题,被惩,被贬,被外放。
就在三人寒暄之时,不远处驶来了一辆豪华马车。
然后,张四维从上面走了下来。
三人对张四维的到来,都感到有些意外。
“张阁老!”三人同时向内阁阁臣张四维拱手。
在没有张居正在的情况下,官员们见到张四维都唤其为张阁老或凤磐公。
张四维点了点头,看向海瑞道:“老夫听闻海佥院今早离京,特意前来相送!”
“多谢张阁老!”海瑞微微拱手。
张四维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此乃老夫的亲笔信,若遇到我张家人或老夫的同乡门生,拿出此信,他们必将全力配合。”
“海佥院尽管查,若真有老夫家属的亲眷犯罪,无需有任何顾忌!”
此刻,锦衣卫就在旁边。
这里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小万历的耳朵里。
张四维是在表现自己的大义凛然,甚至可以大义灭亲,实则他私下里应该已安排好了许多事情。
海瑞听罢,并没有立即接过书信,而是躬身拱手道:“张阁老放心,有陛下交待的‘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八个字在,下官一定严查严办!”
“下官巡察山西,有《大明律》即可,无须其它。”海瑞直起身来。
此话一下子噎住了张四维。
他没想到海瑞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他看向吏科给事中姚斌,后者将脸扭到一旁。
他作为弹劾张四维的科官,就更不可能接张四维的私信了。
张四维一脸郁闷。
他若将此信再揣在怀里,别人知晓此事了,没准儿还以为他写的是一封让海瑞巡视山西时手下留情的书信。
就在张四维尴尬之时,忽然看到了一旁的锦衣卫。
唰!
他将书信塞在一名锦衣卫的身上,后者连忙接在手里。
“慢走!”张四维说完,便迅速离开了。
那名锦衣卫有些懵。
不知是该将此信交给海瑞,还是转身交到宫内。
沈念笑着道:“海老,此信还是留着吧,没准儿在山西还能派上用场呢!”
听到此话,海瑞不再多言,朝着沈念道:“子珩,老夫走了,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好,下次我请海老吃顿好的,海老万万不可再推迟了!”沈念说道,昨日沈念欲设宴给海瑞送行,却被婉拒。
海瑞顿时笑了,笃定地说道:“行!吃你的饭,老夫心里踏实!”
当下。
能做东请海瑞吃饭,比请三大阁老吃顿饭都要难。
片刻后。
沈念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希望一切顺利,山西对大明太关键了!”
……
九月二十日。
在官员们熬了数个通宵后,终于推出了饬学新策《饬学七十二条》。
此条例。
对民间私人讲学与生员议政都有了详细规定,也涉及对一些民间学说或肯定或封禁的说明。
比如:民间讲学不准大肆宣扬无朝廷而自治的学说主张;不准游食无行、为博虚名的读书人捏造谣言、空谈废业;不准以讥讽官员为业,寻奔竞之门,走请托之路;建议生员以学业为重,可以言政,但不可乱言,有诋毁朝政之生员,训诫严惩,造成恶劣影响者,剥夺功名……
《饬学七十二条》有松有严。
松在让很多读书人有了说话的机会,让很多民间书院能再次教书育人,讲学开课。
严在何心隐、李贽之流的言论将会被朝廷进一步打压,很多沽名钓誉的书生狂士将不可能通过讲学讥讽朝政,名利双收。
京师的书生士子们,看过《饬学七十二条》后,大部分人都甚是兴奋,高呼:皇上圣明。
朝廷此等让步,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大多数人,还是想入仕途、建功业的。
与此同时。
今年各个地方乡试的举人榜单已陆续贴出,许多新晋举子都甚是兴奋,已开始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
……
九月二十二日,近午时。
沈念从民间小报上看到一条消息:何心隐出家了。
何心隐看到《饬学七十二条》后,知晓他的“以朋友之论使得百姓自治”再难行得通,外加他与家乡官衙主官的关系非常糟糕,讲学已无望,当即在城西的普安寺,剃发出家。
当然,他还算不得真正的僧人。
唯有学习过佛教典籍、通过佛家考试,获得度牒后,才能算作真正的僧人。
这对他,并不难。
至于李贽,则比何心隐乐观许多。
他请辞未准,已答应接受吏部的任命,出任云南姚安知府。
沈念对二人的选择还是有些意外的。
李贽比何心隐更加异端,但李贽仍选择待在官场,何心隐则是一下子无欲无求,放下了执念。
何心隐出家,对朝廷而言,乃是好事。
他算得上是用行动证明海瑞与沈念所言是对的,而他坚持的主张,只适合少数人。
……
转眼间,到了十月份。
天气渐凉,落叶纷纷,京师朝堂一切如常。
沈念因《国病论》名声大振,很多人甚至在私下都言说:沈念可能在四十岁之前便能入阁。
沈念仍秉持着不参加任何陌生人宴饮的习惯。
整日里,除了修史、撰写起居注、筹备日讲,翻阅奏疏,便是在家带孩子。
日子过得充实忙碌,且很快乐。
……
十月初三,午后,翰林院,编修厅。
沈念坐在书案前。
一边喝着浓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撰写着日讲课的教义。
昨晚。
他儿子小言澈哭闹到了三更天,沈念也因此没有睡好觉。
就在这时。
翰林学士马自强身边的一名文吏来到他的面前,称马自强让沈念过去一趟。
沈念迅速洗把脸,来到马自强的房间。
马自强朝着那名文吏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将门也带上。”
沈念一愣。
不知马自强大白天关门为何意,往昔,马自强唤沈念议事从来都是不关门的。
“子珩,老夫准备交给你一个美差!”马自强笑着说道。
沈念拱手道:“学士,您尽管吩咐,但凡下官力所能及,保证完成差事,若力不能及,下官有自知之明,也绝不会强占这个美差。”
先关门,后笑喊:子珩。
这让沈念觉得,绝对不可能是个美差,故而他顺着马自强的话语,给自己留给台阶,若干不了,就婉拒。
“你呀!还防着老夫呢!”
马自强坐直身体,表情认真起来。
“前日,朝鲜国参判崔盖国奉朝鲜国王李昖来使,他朝见陛下后,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让他随行的两个儿子,崔允赫与崔允俊见识一下我们翰林院的修史日常,还专门点到你的名字,希望他的两个儿子能跟着你学习一番。”
“他这两个儿子在朝鲜国皆是艺文馆(春秋馆)检阅,外加朝鲜国王李昖在信中也有提及,故而陛下就答应下来,准备让这二人跟着你在翰林院待上七日。”
沈念对朝鲜国也有些许了解。
朝鲜国参判,就相当于大明六部的侍郎,从二品。
朝鲜国的艺文馆(春秋馆)相当于翰林院的史馆,艺文馆检阅是从六品,与大明翰林院编修、检讨的职责几乎一样,他们也修国王实录。
虽然崔允赫与崔允俊是从六品。
但朝鲜毕竟是大明的属国,弹丸之地,他们的从六品,在大明最多也就和一县的县丞平起平坐。
“马学士,这是美差您体谅体谅下官吧!”
“下官的儿子是白天睡,晚上闹,昨晚又折腾到三更天,下官实在没有闲暇去带两个朝鲜人,您……您不能觉得我是咱翰林院的骄傲,就逮着我一个人使劲用啊,申学士最近挺闲的,他脾气好,有耐性,更能代表咱们翰林院!”
“请马学士体谅下官,向陛下汇禀下官实在不能胜任!”
关着门,他和马自强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也有顶撞上官的底气与资格。
沈念拒绝。
一方面是因他最近确实有些累,另一方面是他不太喜欢当下的朝鲜国人。
马自强站起身来。
“子珩,不是老夫逮着你一个人使劲用,而是此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干!”
“真要教授他们修史之法,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赵用贤等人都可以,老夫是不想让他们学到咱们的修史日常,才找你商量。”马自强压低了声音说道。
“为何”沈念问道。
“哼!朝鲜国人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他们的承政院学的是北宋之制,他们成为元朝的驸马之国后,学的又是蒙古之制,而今的官制又是学的我们大明之制,他们欲通过学咱们大明皇制,提振王权。”
“学也就学了,毕竟是咱大明的臣国,但他们在修史时,歪曲历史,不承认是学我们,而自称乃是自家古制。”
“咱们翰林院的修史之法,若都让他们学了去,恐怕又变成他们的古制了!”
“老夫想着让你带着这二人,在翰林院待上七日后,二人觉得你没有任何失礼之处,然而他们又没有学到什么,最好他们走之前还能感谢陛下之恩,给了他们这个学习的机会。”
“老夫觉得,这样的事情,翰林院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顿时,沈念明白马自强为何要关门了。
原来是想使坏。
这个差事不好干,不过沈念却来了兴趣,他也不喜朝鲜国这种无耻的行径。
“马学士,若是这个情况,我倒是觉得是个美差了,虽然我还未曾想好如何应对,但我愿意尝试!”沈念笑着说道。
“好,好,好!”马自强连说三个好字。
他最喜欢的就是沈念这种无论交待任何差遣都有信心完成且还能完成上官都难以完成之差遣的下属。
因为沈念。
皇帝与三大阁臣对马自强都要比往昔亲切许多,而翰林院的待遇,也是越来越高,远胜于其它衙门,且其它衙门还不敢有任何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