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少了两个脚趾的脚,让他跑起来的姿势十分别扭,每一步都像是在克服巨大的阻力。
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张韬心里的那点怪异感又浮了上来:“有事?”
李超追到跟前,顾不上喘匀气,紧张地搓着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从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中山装的内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零零碎碎的钞票。
那钱有大有小,最大面额不过十块,很多都是一两块的零钱,被他仔细地捋平,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双手捧着,颤巍巍地递向张韬,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和……祈求?
“韬哥……这是……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有之前攒的一点……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他报出数字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张韬的眼睛。
“您……您先拿着……我知道……我知道这离五万块差得太远了……杯水车薪……但是……但是我……”
他“但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那捧着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张韬的目光落在那沓皱巴巴、甚至边缘都有些磨损的钞票上,又看看李超那张写满了惶恐、卑微和拼命想要证明什么的脸,一股无名火“噌”地就从心底冒了上来,但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最终,这股复杂的情绪化作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的冷笑。
“李超。”张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你拿我张韬当什么人了?放高利贷的?还是等着你这点钱救命的债主?”
区区几百块,对他如今的身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但这几百块,对李超来说,恐怕就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家当。
李超被他这话说得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冰水从头浇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不……不是的……韬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觉得……我欠您的太多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挣扎:“我弟弟还在牢里等着钱去打点……我爹妈也没了……我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我不能……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白受您这么大的恩惠……我得找补……我得让我自己觉得……我还有点用……我不是个彻底的废物……”
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刺痛了张韬的心。
这操蛋的世道,能把一个原本或许还算正常的汉子,硬生生逼成这副模样。
弟弟入狱,父母双亡,自己又残缺不全,背负着巨债……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垮了。
张韬和他对峙着,沉默了许久。
街面上嘈杂的人声,仿佛都离他们很远。
最终,张韬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沓钱,而是重重地拍了拍李超的肩膀。
“钱,我收下了。”他的声音缓和了些。
“但不是现在。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或者等你弟弟的事情解决了,再说。现在,拿着你的工资,好好生活,好好干活,别他妈东想西想的。在我这儿,只要你踏实肯干,就有你的价值,听明白了?”
李超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张韬,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用力地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韬没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
有些担子,得让对方自己扛起来,才算真正站起来。